本帖最后由 小吏 于 2011-12-12 13:48 编辑
入校没几天,在教务大楼前碰到辅导员刘老师。刘老师告我,我单位给他们成教部来了封盖了单位大红印章的公函,意思是组织发函要求贵单位对我进行考核管理之类。
我怔了下,末了,应了声“哦”,好在刘老师也只是传达一下,并没多问。
学习和生活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陈老师依旧埋头写着他的《警察伦理学》,黄老师依旧喝着他的功夫茶,范老师依旧每周五下午就迫不急待赶回廊坊和家人共度良宵,有次下课后在路上碰到范,我还故意一本正经地跟他开玩笑:范大哥,你这样三天两头地往回赶,你爱人一定很幸福吧?没想到范老师居然马上脸红脖子粗,未了又哈哈大笑!小张和一帮兄弟们依旧在闲暇时间和老白喝着小酒,我则依旧在听完各种课或讲座后拉着郭小可找各个好玩地儿遛达。小可很听话,尽管她大学读的也是理工科,对一些博物馆和展览并不太感兴趣,但还是任凭我拽着她东奔西走。
公大的人和事都让我觉得新奇。
晚饭前的一段时间,核桃树上绑着的喇叭里总是放着一首《回到拉萨》的歌——对于没去过西藏的人来说,拉萨仍令人神往。
在听课过程中,我甚至还跟一个选修班上来自日喀则的达尔杰成了好朋友,那小伙身上散发着出一股高原特有的阳光气息,让我一度很好奇。偶尔有闲暇,我还会把他请到我们宿舍来跟他讨教一些简单的藏文和习俗,而他始终是那么有耐心地教着我们,脸上带着藏族人特有的腼腆憨厚的笑,一点都不嫌烦。
学校对维族学生的管理似乎比较宽松,因为常常会在深夜听到维族学生喝醉了酒的吵闹嘶吼声。
有时,我也会和同宿舍的黄老师一起去筒子楼里的指导老师荀老师单身宿舍那儿呷两口小酒。
荀老师是浙江余杭人,有异相,隆额,高鼻,深眼窝,是古代西域高僧的模样。荀有着梵高、毕加索样的浪漫才情,却感觉时时不得志,对学校的行政办学模式深恶痛绝,曾在有校领导参与的公开课上大骂行政办学的种种弊端而差点被学校辞退。有过一次婚姻,离婚刚不久,有一子要料理,又被本校一大四北京女生追求得紧。看得出他一大男人带孩子有些累,也有些犹豫,不知是跟前妻复婚还是跟大四女生开始新的生活。
荀老师人很勤勉,常在孩子睡后再看书写文章,荀好训诂考据,曾对“治安”一词作出考证并时有论文发表于学报。
酒中也无多少新鲜话题,无非是谈谈老庄、王阳明之类。用当下时尚话,荀老师绝对称得上是王阳明的铁杆粉丝,谈起心学是淘淘不绝,对王老头更是敬服得五体投地。黄老师因是学外语出身,所以偶尔会谈谈萨特、福柯、卡夫卡之类,于我而言,存在主义、结构主义、解构主义等新名词都还是第一次听说。
我理解荀老师的状态。有孤独才情的人总是需要知已相伴的,当他在现实生活中找不到知己时,那么,到故纸堆里去找一位先贤哲人来充当知已也不失为慰藉人生的好办法。
日子就那么不紧不慢地过着,显得温馨和惬意。没课时居然能睡到九时起床,冬天则更是舒服,因为有暖气,宿舍里整日都暖意洋洋,让人窝着真不想出去。
后来,不知是辅导员还是谁提议的,进修班的学员一起去学校大门口的大众小饭馆聚下子,还说那儿的猪大肠煲和水库鲤鱼的味道实在棒极了。
于是,我们便有了全体共餐的机会。
老白作为带头人和他的那帮兄弟坐在了一桌,他那桌北方人较多。各个警校来的进修老师坐了一桌,显然这一桌南方人较多。还有几位学员象范老师等因故未能参加,所以拼拼凑凑正好两桌人。
等菜点齐了,大伙又要了几瓶红星二锅头。
酒过三巡,两桌人开始其乐融融起来,大家觥筹交错互敬互祝,有人不断重复着今后有机会到本地寒舍做客玩耍一类的客套话。还不到一个时辰,老白那桌已有两个兄弟不行了,而我们这一桌上也有两位老师喝得面红耳赤。红星二锅头真是又好又便宜,很容易就喝通了。我跟小可都不太会喝酒,所以能保持清醒的头脑到最后。到后来,老白那桌又倒下俩,我们这桌也喝走了几人,最后人是越走越少。江西女生早早就回了宿舍,小可则坚持留下来陪我。
令人惊讶的是,老白那桌只剩下他一人还在喝着,其他人则醉态百出,有的趴在桌上打起了呼噜,有的干脆认了输,夸人声和自夸声不绝于耳,还有一位躺在地上白大哥长白大哥短地嚷着,老白也只当不听见。有的干脆扯破嗓子嚎起了歌。
不知是谁提议的,说既然大家喝得高兴,正好包厢里有卡拉OK,喝完咱再唱个歌乐乐吧。大家齐声说好!唱歌我喜欢,先自告奋勇点了首西班牙民歌《鸽子》唱起来,并望着坐在角落里的小可作含情脉脉状,小可则配合着以一脸幸福的神情看着我,及至唱完,四周起哄声响起,小可也大方地向众人示以微笑。大家便不再拘谨,各自点了自己喜欢的歌唱开了,不管唱的好与不好,唱完后大家照例给掌声和起哄声,图的不就是个乐子嘛。
黄老师紧随我后用家乡话唱了首闽南歌,歌词真没听懂,感觉听来象是叫鸡啊鸭啊的,但节奏很好听。小张不甘落后,等黄老师唱完后紧接着唱了首粤语版的《爱拼才会赢》,听起来象是要便啊便的,真好玩。
后来不知听谁提议了声:“白大哥,你都快喝了有两瓶了,快别喝了,也给大伙儿唱首歌吧!”,大伙再看老白,还在那儿不紧不慢喝着呢,一边喝一边还眸眼看我们唱歌,敢情把我们蹩脚的卡拉OK当下酒菜助兴来着。及至听到我们招呼,老白这才放下酒瓶,笃悠悠接过话筒,让小张点了首内蒙民歌《牧场》。还好小张酒并不多,赶紧吩咐一旁的女服务员去放歌。
及至伴奏响起,老白开唱,一屋人都惊了——老白居然是用蒙语唱的!
尽管话筒和音响并不好,大家也不懂蒙语,但老白的歌声还是把人震住了!
出生的地方在白音胡硕
落户的区域是西辉河
特莫胡珠是世居的住所
东辉是落户的村庄……
悠扬的蒙族民歌一下就把我们的思绪带到了悠远辽阔的草原。
虽说蒙语歌词听不太懂,但蒙族人民心中的蓝天、白云、草原、羊群等场景还是一一在老白的歌声中原汗原味地还原出来,歌声明朗抒情,略带一点淡淡的忧伤,轻松却又沉稳耐听。
说实话,我无从形容老白的歌声,只觉着是一种纯天然没经过包装训练的声音,它质朴无华,却又细腻动人、富有质感。听了这么多年的歌,从未听过这么好听的原生态民歌,更没想到,这首民歌的演绎者居然就是身边那位外表粗犷内心宽厚细腻的老白——一位普通的蒙古族基层派出所领导,居然把它演绎得如此传神到位。这不由得让我对老白心生敬意。同时也意识到,民歌还是要用本民族的语言来唱才最为恰当。
真是太棒了!大家齐手鼓掌。
老白,白大哥,再来一首吧!大伙儿有些迫不及待。
那好,就再来一首吧,老白垂下头笑了笑,有些腼腆地答应了我们的要求。这一趟,老白扔掉了话筒,也没叫人放卡拉OK。
整个大众小饭馆里鸦雀无声。
显然,老白的第一首歌打动了在场的每一位听众。这时,连大众小饭馆的老板(兼厨师)也被吸引到包厢门口听老白唱歌来了。
老白一起调,一种淡淡的忧伤即将整个小饭馆笼罩了起来。
这是来自大草原的吟唱,低沉悠长,无声息地透着岁月无尽的忧伤,这忧伤似一阵轻风,从宽广无垠的草原来,没有过度和遮挡,一下就到达每一位进修生柔弱的心底。大多数进修生们出来已有近四个月了,这时节也确有些想家了。我悄悄松开了和小可拉着的手,全心屏气凝神听起老白的歌来。
老白绝对算得上是一个传奇。
一上来,他就把这首简单的内蒙民歌《梦中的额吉》演绎得情感真挚又收放自如,低回处,老白沉厚的胸腔音婉转徘徊揪人心扉,奔放处,老白磁性收敛的男中音舒展悠长耐人寻味。刚开始,老白就那么神情自若地唱着,成熟而自信,没有一点辅助动作。及至重复第二段旋律,大家发现,老白的身体开始随着歌声的起伏而摇晃起伏,一股来自大草原深邃宽广又苍凉悲伤的气息,一阵阵从他装满了神奇音符的胸膛涌将出来……。
我似乎看到草原上起伏的草浪,隐约听到忧伤的马头琴音、闻到带着青草香味的奶香味……。
绿色的大地,有我美丽的家
茫茫的草原,住着我的母亲
善良的母亲,为我给上苍祈祷
慈祥的母亲,给上苍献奶茶
远方的母亲,遥望着远方的我
整个大众小饭馆全都是老白的气场……。
我惊讶于老白的歌唱天赋,原来最好的民间歌手就在我们身边啊!只是我们一直都固守着一些已经模式化的东西,根本没机会来欣赏和挖掘身边的本真之美。幸亏有这次聚会,也幸得有老白歌声,才使得一些自然质朴的本真之音重新还原给了我们的听觉。我们都为能在进修期间听到老白的歌声结识老白这样的人感到一丝欣慰和庆幸。若无此番经历,不知是多大遗憾呢!
第三段了,旋律不变。只见老白稍作停顿,依旧忘我地开唱起来,他的歌声再一次把我们带回到一望无垠令人想入非非的大草原,再一次把一位游子对草原母亲深情款款的思念呈现在我们眼前。
远方的孩子,也想见妈妈
蓝天下的家,儿思念你妈妈
梦中里的家,孩儿牵挂你妈妈
我想你母亲,想那草原火红花
我想你母亲,梦中泪水陪妈妈
远方的母亲,遥望着远方的我……
渐渐地,大家都迷恋上了老白的声音,禁不住心境也跟着他的歌声一起一伏,直至最后,我们的身体也不约而同地跟着老白的晃动而一齐晃动起来,每个人都象上了发条,统一而投入地晃动着,那情景,象极了早上那帮在公园里跟着录音机跳集体舞的大妈们。
及至老白唱完,大家好不容易才停下晃动,呆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也没有谁去拿话筒再唱下一首歌。等我侧脸看郭小可时,小可眼里已是泪光闪烁。我悄无声息地扳过她的肩膀,把她拥在了怀里。
…………
过了一阵,面红耳赤的小张回过神来,带头鼓起了掌,大家这才一起鼓掌附和。小张神情异常激动,他快步走到老白跟前,捧起老白的脸就亲了起来,他差点把口水都涂到老白脸上去了。老白脸上则浮现出一副惘然神情,有些怅然若失,有些若有所思,又似乎有些个闷闷不乐。过了片刻,老白适才反应过来,和小张顺势相拥,几个弟兄也围拢上来与老白簇拥拥抱。
大家鼓掌欢呼,曲终人散。
真是个不错的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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